妈妈
跨越了大半个中国，她来看我。我还没能越变越好，她却越变越老了。
很小的时候曾有过好多个夜晚，她拉着我的手，走在漆黑寒冷的夜晚。妈妈，我们去哪里？妈妈，我困。妈妈，妈妈，妈妈……
霓虹闪烁的夜总会，声色犬马，娇声笑语。妈妈一言不发，拖着我轻车熟路穿过一片又一片低俗而又鲜艳的色块，那些在我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的颜色曾让我做过很多很多次醒不来的噩梦。
后来好像一切都变好了，又好像没有。爸爸虽然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但他却越来越少出现在我的回忆。他逝世后这十年来尤甚，我回想过去，竟然无法分辨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差的，只是它们全都搅合在一起，让我感激而又怨恨，快乐却又悲伤。
但我时常会想起一些连我都不能确定是否有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妈妈给我扎起羊角辫来，给我穿上绿色纱裙，擦上红嘴唇，最后用小指沾口红，眉间点一点。
还有我总是不懂事，妈妈总是打我。很久很久之前我的第一个家，在郊区很远的地方，不到一百米就有铁道，我们住的排排民房沿着铁道不停向前延伸，我和附近的小孩儿总是在这边疯玩。玩沙子，爬树，抓蚂蚱蜻蜓，偷人家的玉米土豆，能干的坏事几乎都做尽了。
每当天空慢慢变成一种梦幻的紫色，我们怎么擦眼睛都开始看不清对方的时候，爸爸就会喊我的小名。我不作回应，低头挖我的陷阱，幻想明天来看的时候能抓住那个总是赶走我们的老头儿。爸爸喊过几次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沉寂，然后就是妈妈那有特征的三段式喊法。真的，着火我都不会跑这么快，只要一听到妈妈喊我，我立刻扔下手头所有重大事项，大声回应并一路狂飙直到进家门。
千禧年之前，日子多幸福。
小时候天真，每天都恨不得一夜长大。长大有什么好呀，你平时习惯的东西，全都会变，老天爷一样不差地都给你收回去。你喜欢这个是吧，好，那个你也舍不得是吗，没问题，还没喜欢够？别闹了。
有这么一件事儿。
因为很多原因，和前男友分手了。说实话没人看好我们，只有我喜欢他，他是我遇到过最好的男人。分开这么多年过后，我偶尔还会和妈妈提起过去，提起他，东拉西扯。我明白这是我心里有遗憾，但我没有办法，我治不好。去年妈妈问我，他现在在做什么？我说好像在做什么什么。妈妈说，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他，你现在就算和他再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
你看，这就是我和他的距离，我和妈妈的距离。我们虽然都爱着对方，却永远不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自己给的东西对方到底是否想要，到底怎样才算对对方最好。
就好像好多年前妈妈拉着我的手。走过寒冷，走过漆黑，走过妖魔鬼怪和短裙红唇；在每一个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地方，在每一个我永远都不想再去一次的地方找爸爸。
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么多。
妈妈来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悲伤，我有点承受不住，要是妈妈不在了，我估计也活不了。好想和她去一座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孤岛，然后一起死掉。这太自私了，我没这个资格。
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喉咙哽住，难受极了。